夜間經濟最近成為內地政商界的一個「熱詞」。這個名詞其實並非新生事物；早在2004年，山東省青島市就率先提出要積極探索該市的夜間經濟發展，之後河北、重慶、寧波等地的政府亦提出過類似的政策主張。在2017年底以來的一年多時間裏，南京、西安、天津等多個省會城市紛紛表態要積極打造夜間經濟，並頒佈了各自的支援政策（見附件表1）；2019年5月，素有「東方不夜城」之美譽的上海亦加入戰團，該市的商務委等九部門聯合出台了《關於上海推動夜間經濟發展的指導意見》，令夜間經濟在「一夜間」成為內地城際競賽的新焦點。
從夜市升格至夜間經濟
當人類有夜間活動之後，自然而然產生相應的經貿活動，俗稱的「夜市」便應運而生。夜間的經營活動古已有之，主要以個體戶經營為主，零散分布於人群聚居之處。文典記載的中國古代夜間商貿盛況至少可追溯至唐宋時期；文學著作《東京夢華錄》中所描述的「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復開張」以及「夜市北州橋又盛百倍，車馬闐擁，不可駐足」，就是北宋首都汴梁夜間繁華景象的寫照。
上世紀70年代，英國學者為改善英國城市中心區夜晚出現的「空巢」現象，首次提出「夜間經濟(Night-time Economy)」的概念。從現代觀點來看，夜間經濟一般指從當日下午6點到次日淩晨6點期間發生的商業活動，並在一定地域範圍內達致常態化、規模化之後所形成的一種特殊經濟形態。換個角度來講，夜間經濟可看作是以服務業為主體的現代化城市經濟在第二時空的延伸，包括夜間進行的購物、餐飲、旅遊、娛樂、學習、影視、休閒等多元化經濟活動。
隨著夜間經濟發展到一定規模，其經濟和社會貢獻亦更加顯著並得到越來越多政府部門的重視，一些世界大都市更嘗試從城市規劃、政策支援等方面「出手」予以配合和推動。例如，英國倫敦在1995年正式將夜間經濟納入城市發展戰略，逐步搭建起世界領先的夜間經濟模式；荷蘭阿姆斯特丹積極鼓勵夜間經濟發展，2012年開創性地任命了全球首位「夜間市長」，並聘任業界專家來指導制定夜間產業規劃；2012年澳洲悉尼發佈《開放悉尼：悉尼夜晚未來發展趨勢》的城市規劃藍圖，描繪了未來20年的夜間經濟發展目標，例如建設輕軌、拓展公共活動場所等，以方便市民和吸引遊客。
夜間經濟創造多元價值
夜間經濟之所以得到各地政府的「青睞」，蓋因其能為城市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創造多方面價值。首先，城市發展夜間經濟不但可以延長部分商業活動的營運時間，提升相關設施的利用率，還有利於激發居民的消費需求以及拓展遊客的消費空間，從而為社會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可以說，夜間經濟作為現代都市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繁榮程度亦反映了一個城市經濟的開放度和活躍度。
例如，現時倫敦的夜間經濟主要由酒吧、俱樂部、餐館、音樂廳、劇院等組成，已成為當地的第五大產業；按經濟研究機構TBR的估算，倫敦每年的夜間經濟收入達660億英鎊，佔該市政府總稅收的6%，創造了130萬個相關的工作崗位。澳洲德勤經濟研究所(Deloitte Access Economics)的統計數據指出，悉尼的夜間經濟每年創造270億澳元產值，約佔經濟總產值的3.8%，提供逾23萬個工作崗位。美國諮詢公司Econsult Solutions的研究發現， 2016年夜間經濟為紐約市創造超過29萬個工作崗位、131億美元員工薪酬以及351億美元的經濟產出。
其次，夜間活動可為所在城市創造一定的社會效益。眾所周知，現代人工作節奏快、生活壓力大，對放鬆身心、宣洩情緒和交流情感的需求有所提升；加之城市居民的收入較以往大幅提高，單一的生活方式已難以滿足他們的要求。因此，城市通過發展夜間經濟，為市民提供更多的休閒、娛樂場所及服務，既可滿足現數代人多樣化的消費與精神需求，提高居民生活質素，又可以藉著豐富的夜間生活促進民眾之間的人際交往，加深居民對當地社區的歸屬感。
此外，城市還可以透過塑造活力四射的夜間經濟，打造出一張閃亮的城市「名片」；不但有利於營造差異化的城市品牌形象，亦能夠豐富城市的內涵和提高城市競爭力。例如，「幻彩詠香江」這項大型的燈光音樂匯演自2004年以來幾乎每晚都在香港維多利亞港上演；到2005年更獲列入《金氏世界紀錄大全》，成為全球最大型的燈光音樂匯演，也成為香港夜景的標誌，象徵著這個國際大都會的動感活力和多姿多采的文化底蘊。另一個例子是日本澀谷，當地專門聘請在年輕人中有影響力的演藝界名人擔任「澀谷夜間觀光大使」，以此宣傳澀谷的夜間魅力，令澀谷一躍成為年輕人的夜間聚腳點和潮流聖地。
政府政力夜間經濟發展
從海外的成功經驗看，政府可在夜間經濟的發展中擔當「黃金配角」的角色，從完善基建配套、舉辦主題活動以及加強海外營銷宣傳等方面入手，為促進夜間經濟助力。
就基建配套而言，夜間經濟的發展離不開城市照明系統的配合。世界上一些大都市政府往往以城市照明系統為突破口，打造當地夜間經濟的獨特賣點。以法國南部城市里昂（Lyon）為例，該市政府在起草夜間照明系統的前期規劃時，就明確提出要以特別的城市夜景照明手段作為發展夜間經濟的基石，「使來到這裡的人們在夜晚重新觸摸到法國的歷史與里昂的情懷」；如今，原本是宗教節日的「里昂燈光節」(Fête des lumières)已成為達到國際規模和專業水準的大型燈光藝術盛會，更是里昂獨有的城市標誌。
夜間經濟的另一項必備的配套基建則是夜間公共交通。以英國倫敦為例，該市政府自2016年起，推動5條地鐵線路在每週五和週六均提供24小時不間斷服務；倫敦市交通局還計劃，到2023年要將夜間地鐵服務擴展到其他線路，以緩解夜間交通擁堵，並藉此鼓勵更多企業延長營業時間。日本東京亦提議延長電車、地鐵的運營時間以及在週末實行24小時運營，主要公交巴士線路運營時間延長至深夜，以促進當地夜晚的經濟活動。
鑑於夜間商業活動難免會衍生治安、垃圾和噪音等溢外效應，許多政府從加強監管的角度提供制度方面的「軟基建」，並主動協調各方面利益，營造有利夜間經濟的健康發展的環境。荷蘭阿姆斯特丹早於2003年就察覺到需要設立專門人手統籌和管理夜間經濟活動，隨後任命了全球首位「夜間市長」，負責監督夜間經濟活動。這種「阿姆斯特丹模式」迅速吸引倫敦、巴黎、柏林、蘇黎世、紐約等地爭相效仿；2016年，荷蘭阿姆斯特丹還舉辦首個夜間市長峰會，更發展成為夜間城市監管經驗的國際交流平台。
除了從「外圍」提供夜間經濟所需的支援外，個別城市的政府更會親自「落場」，牽頭或聯同業界打造規模盛大的夜間主題活動，以增強夜間經濟的影響力。例如，南韓首爾政府為配合該市夜間經濟發展，主動策劃推出「夜貓子夜市」，集合美食、手作市集、街頭表演和體驗活動於一身。該旗艦式夜間活動自2015年舉辦以來，深受當地人捧場，連遊客也慕名而去；民眾可以在漢江公園、盤浦漢江公園、東大門、清溪川等地段的夜市上享受美食和購物，還能欣賞漢江和清溪川的美景。據統計，2018年「夜貓子夜市」共接待近430萬人次，總銷售金額近一億韓元。
另一方面，一些政府亦會主動到海外進行宣傳，以增加當地夜間經濟的國際知名度，吸引更多遊客到訪。以台灣地區為例，2008年台灣交通部觀光局推動「2008-09旅行台灣年」計劃，在香港東港城推出「台灣夜市節」，讓香港民眾體驗各式台灣著名小吃與特產，以及提供台灣觀光諮詢與優惠行程。為，了宣傳台灣燈會活動，台灣交通部觀光局自2010年起，與內地江蘇省合作辦理「台灣江蘇交流燈會」，亦透過觀光局駐北京及上海的辦事處，推廣「台灣燈會主題遊程」。
夜間經濟之風吹向全國
近年內地經濟增長放緩，但消費的重要性卻穩步提升，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壓艙石」的角色。在此背景下，多管齊下發掘新的消費增長點以拉動內需，成為各地政府「保增長」的首要任務。夜間消費的巨大潛力自然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地方政府紛紛視之為經濟政策「工具箱」當中的一件新「武器」，並為此制定專項的實施方案。
根據中國商務部對內地一線城市所做的調查顯示，北京、上海、廣州和深圳的夜間消費佔全天消費金額的比重已攀升至超過50%；四個城市的百貨商店發生在8時以後的營業收入，更已分別佔到全天銷售額的40%到80%。智研諮詢公司發佈的《2018-2024年中國夜遊經濟行業市場發展模式調研報告》顯示；上海夜間商業銷售金額佔白天的比重約一半，重慶有三分之二以上的餐飲營業額是在夜間實現，廣州服務業產值中有55%來源於夜間經濟。
夜間經濟與假日經濟的結合更使得這兩項「中國特色」的經濟政策相得亦彰，在刺激旅遊經濟和釋放消費潛能等方面發揮非同凡響的「威力」。根據銀聯商務大資料旅遊消費監測中心發佈的《2019年「五一」旅遊消費大數據報告》，在「五一」三天的小長假裏，夜間消費佔受訪遊客全天消費額的29.92%；夜間旅遊已成為遊客感知當地文化、體驗當地生活方式的重要管道。
綜觀國內主要城市催谷夜間經濟的政策，雖然是因城施策、各出奇謀，但上海市政府日前推出的方案似乎「更勝一籌」，政策設計周詳完備，提出的具體措施也更加多元化(見附件表2)一方面，上海市政府對海外城市過往的成功經驗做到兼收並蓄；例如在完善基建配套方面，除了提出加強夜生活集聚區燈光造景以及增加夜間停車位、出租車候客點和夜班公交線路等交通設施配套外，亦參照阿姆斯特丹等地的做法，提出建立「夜間區長」和「夜生活首席執行官」制度，負責統籌協調上海夜間經濟的發展事宜。
另一方面，上海市政府亦重視夜間經濟的「供給端改革」，致力為當地民眾及旅客提供更加豐富的夜間體驗活動；例如提出「加快各類夜間文化、旅遊設施建設，引進培育沉浸式話劇、音樂劇、歌舞劇等各類具有吸引力和知名度的夜間文化藝術項目」，「對深夜影院、深夜書店、音樂俱樂部、駐場秀等夜間文化娛樂業態秉持包容審慎態度」，以及「根據季節特點積極開發浦江夜遊、博物館夜遊等多元化都市夜遊項目，打造一批常態化、特色化的夜間特色體驗活動」等。
上海市政府在此次出台的政策文件中，還以較為進取的姿態，明確提出要發揮財政政策作用，加大對夜間經濟發展的扶持力度。此舉相信有助於降低商家在夜間營運的成本，為促進夜間經濟發展提供有利的政策環境和財稅誘因。
以新思維帶動政策創新
當然，夜間經濟古而有之，許多國際大都市甚至內地城市亦對之已有多年的實踐，近年更在支援政策和管理制度上做過一定的探索。當前越來越多內地城市銳意推動夜間經濟「更上一層樓」；他們除了需總結、提練當地過往的正反經驗以及借鑑和海外和汲取國內先進城市的「他山之石」之外，或許還須留意當今社會經濟的一些新動向，以新思維和廣闊視野來審視夜間經濟的發展方向和政策規劃。
例如，近年互聯網經濟在內地社會已「遍地開花」，各種獨具特色的商業應用模式層出不窮；城市居民即使足不出戶，亦可以透過各式各樣的網絡平台進行電商購物、餐飲外賣、服務上門等經濟活動。根據內地外賣平台「餓了麼」的資料，上海的夜宵時段餐飲外賣訂單量排名全國第一，佔全天外賣訂單量的比重約12%。的確，隨著互聯網經濟時代的到來，正帶動夜間經濟的「範式轉移」，為政府在制定和推行相關政策時帶來了新的視角。
有調查顯示，夜間經濟的消費族群以20-39歲的年輕人為主；他們的夜間消費能力相對其他年齡層較高，並且外出消費的頻次更高，受訪者當中表示每週都會進行夜間消費的人數超過六成。銀聯商務對今年「五一勞動節」旅客消費的調查亦發現，80後遊客的夜間消費最為活躍，消費金額及筆數均佔所有遊客的40%以上。對此，政府在制定促進夜間經濟發政策時，若能「瞄準」主要參與群體，詳細研究他們的整體消費偏好和消費特徵，瞭解他們對於夜間經濟活動的期望和建議；以目標客戶為本來設計政策，相信在實施時更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此外，每個城市都擁有獨特的氣候條件、文化特色、自然風光、以及歷史背景；這些「個性化」因素正是一個城市發展其夜間經濟時可資利用的「天然」差異化優勢，也是打造城市自己的夜間經濟品牌的基石。當局在制定夜間經濟的發展藍圖時，應「從自己出發」，因地制宜、因城施策，深度結合城市本身條件去規劃和塑造夜間經濟的特色和魅力，才能展現出獨樹一幟的城市夜間風情，真正讓市民和外來遊客感受到與別不同的「城市味道」，為城市的夜晚「點亮」一抹絢麗色彩。
2019年7月
附表1：內地城市促進夜間經濟發展的政策匯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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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政府網站；廠商會研究部整理
附表2：上海市《推動夜間經濟發展指導意見》的政策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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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上海市商務委網站；廠商會研究部整理
